沉香屑·第一炉香（八）——张爱玲 - 夜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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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2.19]这一天威龙和梁太太同赴一个晚宴做中嘉宾济济也有翘起也有司徒协
[00:23.72]西藏后梁太太一司徒协到她家里来看看浴室墙上新砌的樱桃红玻璃专
[00:32.87]司徒协原是汕头搪瓷业巨头
[00:36.5]他愿意得到内行的批评
[00:39.62]当下
[00:40.49]她领了薇龙乘司徒协的汽车一同回家
[00:46.17]半路上下起倾盆大雨来
[00:49.72]那时正是初夏黄梅季节的开始
[00:54.54]黑郁郁的山坡上乌沉沉的风卷着白辣辣的雨一阵急似一阵把那雨点儿挤成车轮大的团在汽车头上的灯光的扫射中
[01:07.29]像白绣球似的滚动
[01:10.78]遍山的肥树也弯着腰缩成一团
[01:14.56]像绿绣球跟在白绣球的后面滚
[01:20.9]三个人在汽车里坐着梁太太在正中we 冷怕热
[01:26.84]把身子扑在面前的座位的靠背
[01:29.66]迎着师疯狂吹了一阵
[01:32.72]人有点儿倦了
[01:34.16]便把头枕在臂弯里
[01:37.11]这姿势突然使他联想到翘起有这么一个特别的习惯
[01:42.9]他略微一用脑子的时候总喜欢把脸埋在臂弯里静静的一会儿
[01:49.59]然后抬起头来笑道
[01:51.75]对了
[01:52.32]想起来了
[01:54.33]那小孩儿似的神气引起威龙一种近于母**的反应
[02:00.08]她想去吻她的脑后的短头发吻她的正经的用力思索着的脸吻她的袖子手肘处弄皱了的地方
[02:10.51]仅仅现在这样回忆起来那可爱的姿势便有一种软绒绒
[02:16.24]暖融融的感觉
[02:18.04001]饭上他的心头
[02:20.58]心里热着手脚却是冷的打着寒颤
[02:26.01]这冷冷的快乐的逆流抽搐着全身紧一阵又缓一阵
[02:32.52]车窗外的风雨也是紧一阵又缓一阵
[02:39.69]威龙在这种状态中
[02:41.61]哪里听得见梁太太和司徒协的对话
[02:45.9]梁太太推了他一推
[02:48.48]你看你看说着把一只欲望值送到他脸上来给他介绍
[02:54.99]那一支三寸来阔的金刚石手镯
[03:00.09]车厢里没有点灯
[03:02.19]可是那镯子的灿烁精光
[03:04.65]却把梁太太的红指甲都照亮了
[03:09.3]威龙嘿哟了一声
[03:11.31]梁太太到这是他送给我的
[03:14.48]又掉过脸去像司徒斜撇撇嘴笑道
[03:18.14]没看见这么性子急的人等不得到家就献宝似的
[03:22.31]见了出来
[03:24.44]威龙拖着梁太太的手只管啧啧称赏
[03:29.03]不想咔啦一声说是迟那是快
[03:32.84]司徒协已经探过手来给他戴上了同样的一只金刚石镯子
[03:38.49]那过程的迅疾
[03:39.93]便和侦探出其不意的给犯人套上手铐一般
[03:44.95]威龙吓了一跳
[03:46.48]一时说不出话
[03:48.1]只管把手去解那镯子偏偏黑暗中摸不到那门损的机括
[03:55.2]他急了
[03:56.13]便使劲儿去抹那镯子想把他应退下来
[04:01.15]司徒协连忙握住了他的手笑道
[04:04.48]V 龙小姐你不能这样不赏脸你等等你等等我说来油给你听这东西有一对儿我不忍拆散了她那一支送给了你姑妈这一支不给你给谁送了你姑妈将来也是你的都是一样
[04:21.55]哎
[04:21.76]你别你别你不拿暂时给你姑妈收着也好
[04:27.21]威龙到这样贵重的东西
[04:29.43]我不敢收
[04:31.28]梁太太便道长辈赏你的东西拿这也不碍事
[04:35.93]谢一声就完了
[04:37.95]又轻轻的踢了他一脚凑在他耳朵边上骂道
[04:41.91]说你没见过世面越发的小家子气起来了
[04:46.59]威龙忍住了气向司徒邪笑道
[04:50.25]真是谢谢您了
[04:51.63]可是我还是
[04:53.5]司徒协连连说道
[04:55.0]不必谢
[04:55.93]不必谢都是自己人
[04:58.6]说着把他的手摇撼了几下便缩回手去渍和梁太太说笑起来
[05:06.87]威龙插不进嘴去
[05:08.85]一时没了主意
[05:14.41]汽车转眼间已经到了梁宅
[05:17.94]那雨越发下的翻山倒海
[05:21.38]梁太太等没有带雨衣
[05:23.69]只得油汽车夫欠着喇叭叫用人撑了伞赶下台阶来一个一个接了上去
[05:31.7]梁太太和威龙的镂空白皮鞋拖泥带水
[05:35.54]一迈步便咕吱咕吱的冒泡
[05:39.44]威龙一进门便向楼上奔梁太太叮嘱道
[05:44.24]你去洗了脚换了鞋下来喝点白兰地
[05:47.39]不然仔细伤风
[05:49.81]威龙口里答应着
[05:51.34]心里想夜深陪你们喝酒
[05:54.19]我可没吃豹子胆
[05:57.01]他进了房就把门锁上了一面放水洗澡一面隔了门打发人下去说他招了点儿凉睡下了
[06:06.67]接着就来了
[06:07.81]逆耳砰砰的敲门
[06:09.82]送了阿司匹林来
[06:12.61]威龙借着热水龙头的水想只做不听见
[06:17.28]他这一间房
[06:18.51]可以说是自成一家
[06:20.91]连着一个单人的浴室还有一个小阳台
[06:25.14]他上床之前觉得房间里太闷了
[06:28.41]试着开了一扇玻璃门
[06:31.3]幸而不是这一面的风雨点见的不太厉害
[06:36.87]仅对着他的阳台就是一片突出的山崖
[06:41.07]仿佛是那山岭伸出舌头舔着那阳台呢
[06:48.13]在黄梅雨中满山醉醺醺的树木发出一盆一盆的青叶子味儿
[06:55.16998]芭蕉栀子花玉兰花香蕉树樟老树菖蒲凤尾草象牙红棕榈芦苇旦巴骨生长繁殖的太快了
[07:08.46]都有点儿杀气腾腾
[07:11.66]吹进来的风也有点微微的腥气
[07:16.31]空气里水分过于浓厚了
[07:19.25]地板上
[07:20.12]木器上全凝着小水珠
[07:25.49]威龙躺在床上被褥黏黏的枕头套上似乎随时可以生出青苔来
[07:33.81]他才洗过澡
[07:35.22]这会儿恨不得再洗一个洗掉
[07:37.89]那潮气在床上翻来覆去
[07:41.01]烦躁的难受
[07:43.96]他追想以前司徒协的神色果然有一他始终对于他相当的注意
[07:50.86]只是爱着梁太太不曾有过明白的表示
[07:55.2]他今天有这一局显然是已经和梁太太一妥了条件
[08:01.21]无缘无故送她这样一份厚礼
[08:04.24]他不是那样的人
[08:06.87]想到这里
[08:07.95]他瞥见梳妆台上那只手镯是他脱了下来
[08:12.0]搁在那儿的兀自在小台灯底下熠熠放光
[08:17.87]威龙一骨碌坐了起来
[08:19.52]想到
[08:20.62]快把它好好收了起来吧
[08:22.45]无论如何我得想法子还给他丢了可不是玩的
[08:28.33]他开了一橱取出一只小皮箱
[08:31.09]把手镯珍重藏起
[08:34.53]那衣橱是嵌在墙壁中的里面按着一排一排强烈的电灯胆雨季中日夜照耀着把衣服烘干了
[08:43.86]防止他们发没
[08:47.39]威龙这一开壁橱
[08:49.28]不由得回忆到今年春天
[08:51.41]他出来的那天晚上他背了人试穿新衣服
[08:55.85]那时候的紧张的情绪
[08:58.4]一晃就是三个月穿也穿了吃也吃了
[09:02.93]玩也玩了交际场中也小小的有了点名了
[09:08.49]普通一般女孩子所憧憬着的一切都尝试到了
[09:13.69]天下有这么便宜的事吗
[09:17.77]如此看来
[09:19.03]像今天的这一类事是不可避免的
[09:23.38]梁太太牺牲
[09:24.46]年轻的女孩子来笼络司徒雪不见得是第一次
[09:29.73]她需要薇龙做同样的牺牲
[09:32.55]也不见得限于这一次
[09:35.59]唯一的推却的方法是离开这儿
[09:41.09]威龙靠在橱门上
[09:43.37]眼看着阳台上的雨
[09:45.56]雨点打到水门汀地上捉到了一点儿灯光滴溜溜地急转银光直坡道尺来源向足尖舞者银白色的舞裙
[09:59.14]威龙叹了一口气
[10:01.67]三个月的工夫
[10:03.2]他对于这里的生活已经上了瘾了
[10:06.82]他要离开这儿只能找一个阔人嫁了他
[10:11.26]一个有钱的同时又合意的丈夫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10:17.33]单找一个有钱的吧
[10:19.37]梁太太就是个榜样
[10:22.45]梁太太是个精明人
[10:24.64]一个彻底的物质主义者
[10:27.08]她做小姐的时候独排众议
[10:29.93]毅然嫁了一个年逾耳顺的富人专候他死
[10:35.31]他死了
[10:36.6]可惜死的略微晚了一些
[10:39.24]她已经老了
[10:41.38]他永远不能填满她心里的饥荒
[10:44.77]他需要爱
[10:45.97]许多人的爱
[10:47.85]但是她求爱的方法在年轻人的眼光中看来是多么可笑
[10:54.77]威龙不愿意自己有一天变成这么一个人
[11:01.32]这时候
[11:02.31]他又想起乔琪来
[11:04.88]经过了今天这一番波折
[11:07.34]他在这心绪不宁的情形下
[11:09.65]她觉得她和她心里的乔其的一场挣扎
[11:13.22]他已经筋疲力尽了
[11:15.35]无力再延长下去
[11:17.84]他对爱认了输
[11:20.93]也许翘起的追求她不过是一时高兴
[11:25.07]也许他对任何女孩子都是这样的
[11:28.34]但是如果他像他有诚意的表示的话
[11:32.0]他一定会答应他
[11:34.85]的确
[11:35.36]在过去瞧起不肯好好的做人
[11:38.9]他太聪明了他的人生观太消极
[11:42.53]他周围的人
[11:43.55]没有能懂得他的他活在香港人中间如同一帮人一般
[11:50.3]幸而
[11:51.14]现在他还年轻
[11:53.12]只要他的妻子爱他
[11:55.01]并且相信他
[11:56.51]他什么事不能做
[11:58.72]即使他没有钱
[12:00.4]香港的三流九教各种机关里都有乔家的熟人不怕没有活路可走